税改,路在何方?

在供给侧管理过程中，财政政策是一种重要的调控手段，而税收政策作为财政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起作用尤为突出。就当下中国的财税体制改革而言，面临着各种问题：未来中国的税改方向是什么？为企业减负有哪些着力点？如何增强每个纳税人、每个行业税改成果的获得感？以下是我与《新理财》记者秦长城的对话。

税负轻重之辩

《新理财》:“曹德旺事件”近来在外界引起了诸多争议。您如何看待这一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争议？

高金平：在讨论税负之前，我们首先必须厘清几个概念性问题：

第一，我们讨论税负，应首先确定主体，是企业税负，还是行业税负，亦或是某一国税负。

第二，税负有名义税负和实际税负之分。由于税收优惠政策的存在，实际税负会远远小于名义税负。税收流失也是影响实际税负的因素之一。

第三，明确比较的维度。站在企业的角度，比较税负的轻重，通常是与同行比，过去比，在全球化竞争的大背景下，企业还会与他国比。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是比发达国家欠发达，比发展中国家更发展。税负的合理性既要考虑一国财政，又要考虑企业承受能力，还要兼顾企业参与全球竞争等诸多因素。

第四，税负与企业利润的关系。企业的盈利能力取决于该企业在技术创新、营销模式等领域的核心竞争力，税收只是次要的因素。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是：矿产资源、房地产行业的税负很重，而种地的农民流转税、所得税全免，税负几乎为零，但却很少看到企业家种地，相反，矿产资源、房地产企业却集中了大量的资本，由此可见，税负的轻重并不是影响企业利润的主要因素。

《新理财》：从您和企业的接触来看，您感觉中国企业的实际税负如何？

高金平：我个人觉得，就当前中国企业的整体税负而言，实际上并不重，而且和过去相比，我国企业实际税负是一直处于下降的过程，减税是我国近几年税改的总基调，比如2008年新实施的企业所得税法将基本税率33%调整为25%，不仅如此，企业所得税法还设计了诸如西部大开发、高新技术企业等覆盖面广、优惠力度较大的税收优惠，对纳税能力差的小微企业还给予了特别优惠。在个人所得税方面，工资薪金所得的免征额已由每月800元逐步提高到3500元。营业税改征增值税使得我国的实体经济特别是原增值税企业的税负大大减轻。营改增到底降低了多少税负，这个金额是可以统计出来的：营改增企业或个人，按含税金额计算的营业税为减收金额；上游营改增，下游可抵扣的，不会增加增值税；上游单位或个人营改增，下游单位或个人消费者不需要抵扣的，会增加增值税，如贷款利息销项税、餐饮企业、娱乐企业的销项税等。如果不考虑缴纳与抵扣的时间性差异，减税金额=按含税金额计算的营业税-上游营改增下游未抵扣的增值税。

 流转税属于间接税，真正的负税人并非销售方，而是购买方。当然，商品的价格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由于市场供需的不同，或者囿于企业自身的商业模式或者技术限制，商品和劳务的生产经营者如果不能将税收完全转嫁给买方，纳税人将成为负税人。商品价值的构成“W=C+V+M”告诉我们，税收包含在商品价格之中。对企业而言，能够降低的成本空间总是有限的，唯有致力于产品研发和商业模式创新来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将税收转嫁出去，从而获取盈利空间。

企业减负着力点

《新理财》：但即便如此，当前仍有很多企业认为负担过重。您认为其背后的可能原因有哪些？

高金平：企业之所以感觉负担过重，我个人觉得，主要有如下几个原因：

首先是经济因素。近几年，中国经济不断下行，很多企业特别是实体企业正面临着产能过剩、转型升级等一系列难题。企业的禀赋结构、生产要素发生改变，融资成本、土地成本、劳动力成本、水电成本等大幅上升，企业的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差。过去行情好时，企业盈利能力强，承受税负的能力也强，而今企业盈利能力下降甚至亏损，既然会在成本中找原因。

其次是税制结构因素。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企业税痛感加强，也和我国的税制结构有重要关系。与美国以所得税为主的税制不同，我国税制是以间接税为主，所得税在整体收入中所占比重较低（约占22%）。这对于微利或亏损企业而言，将体现得较为明显。以我国的最重要的间接税税种增值税为例，从税收原理上来看，增值税是对从事销售货物或者提供加工、修理修配劳务、从事进口货物以及销售服务、无形资产或者不动产的单位和个人取得增值额为课税对象所征收的一种税；而所得税是在分配环节对取得的所得额（即实现的利润）进行征税，也就是说所得税是以利润作为课税对象的，有利则征，无利或者亏损则不征。因此，当企业生存环境变差、企业盈利能力下降时，以间接税为主的税制会使得企业税收负担更重。

第三是税收征管因素。我国近几年进一步加强税收征管、稽查、风控力度。随着信息化的深入，税收征管手段越来越精细化、精准化，企业逃避税的空间大大缩小，少数不依法纳税的企业自然会感到税负重。

《新理财》：在当前情况下，对企业进行减负，都有哪些着力点？

高金平：企业减负需要多管齐下，不仅限于税收。首先，政府可以降低企业用地成本。政府需要从根本上解决土地财政问题，不仅要调整中央与地方财政分配关系，各地地方政府还应着眼于长远，因地制宜发展产业经济。

其次，目前资本普遍热衷于“脱实就虚”，金融行业和资本市场的过度繁荣会伤害实体经济。当前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融资成本居高不下，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尤为突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本原并没有彰显。银行通过加收财务顾问费等名义间接增加了企业融资成本，使得我国的基准利率政策有名无实。纵观资本市场，有些不缺钱的企业或有债务融资能力的企业上了市，而许多真正需要钱的成长型企业却上不了市。未来，应放低上市门槛，鼓励实体企业直接融资，真正发挥通过资本市场应有的作用。基于此，我们希望在未来要加大金融行业和资本交易的税收，为降低实体经济税收负担以及为中国普通工薪阶层个人所得税减负赢得空间。个人所得税方面应取消股息红利差别化税收待遇，加强个人投资理财收益的税收管理，并通过以家庭为单位以及降低边际税率等方式降低个人薪酬税负，同时加强税收征管改革，降低征收成本的同时提高征收效率，减少税收流失。

再次，各级政府部门应减少不必要的财政支出，减少楼堂管所建设；精简管理机构，比如可以试点国地税合署办公，试点偏平化管理，推行省管县（省级税务局直管县级税务局）。进一步加强廉政建设，提倡勤俭节约、杜绝铺张浪费等措施降低行政成本。

税制变革趋势

《新理财》：很多人认为，目前中国税制改革应该将间接税为主向直接税为主过渡，逐渐增加直接税比重的目标。在您看来，目前，这样的调整在我国能现实吗？都有哪些障碍？

高金平：我国现行的税制结构，是由我国国情和税收征管现状所决定的。增值税“以票控税”的征管模式简便易行，所得税是以利润作为课税对象，税收管理难度较高。尽管如此，我个人以为将我国税制结构由间接税为主逐步过渡到以直接税为主的条件已经基本具备。我国主要的税源分布在大型央企、地方国企、数千家海内外上市公司、上万家新三板企业。这些企业的财务报表均需经过审计并公开披露，财务数据基本是可信的。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企业的信息将变得公开透明，这为我国实行“以账管税”替代“以票控税”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在我国按含税价交易的传统习惯下，理论上，增值税是不含税价的价外税，客观上是含税价的价内税。我国增值税已从生产型过渡到消费型，总体来说，“增值额”是不含税收入扣除不含税成本费用后的差额，而这个差额不正是收入总额（不含增值税）扣除各项成本费用（不含增值税）的“应纳税所得额”吗？将增值税与企业所得税合二为一，是进步还是倒退，值得探讨。此外，企业所得税税率可保持一定幅度的弹性，增加政府对经济的调控能力。当经济运行良好，税率提高，反之，经济下行，税率降低。

《新理财》：在中国税制改革中，简化税制是一个热门话题。很多人认为当前中国在税制设计方面，税种设置过于复杂，征收成本和纳税成本都很高，因此希望在不影响国家整体税负的情况下，简化税种设置。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您觉得有无简化税制的必要？

高金平：早在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就已明确了我国税制改革的基本原则和主要内容。《决定》指出我国下一步税制改革的基本思路是：“简税制、宽税基、低税率、严征管”，围绕统一税法、公平税负、规范政府分配方式、促进税收与经济协调增长、提高税收征管效能的目标，在保持税收收入稳定较快增长的前提下，适应经济形势和国家宏观调控的需要，积极稳妥地分步对现行税制进行有增有减的结构性改革。我国税制的复杂性是众所周知的，简化税制必须着力推进，我看比如将房产税和城镇土地使用税就可以合并为房地产税。总之，以征管改革为基础，优化税制结构，简化税收制度，最终推动机构改革，助力经济发展。